年幼時古厝裡擺有一台Robinson鋼琴,据知那是當時邦咯島第一台及唯一的一台鋼琴,時為六七十年代,孩稚的我最愛躲在防塵用的長鋼琴布簾內躲個大半天,或睡個無夢的甜覺,或在耍皮賴,被父親鞭哭後,躲在簾中度個我自猶憐的苦光陰,再讓周公老伯撫慰我另半個天日。 老鋼琴被置於高約兩尺的五角平臺上,寬約八尺乘七尺,Robinson鋼琴就面牆而置於其上,(古厝靠海,海汎潮漲,海水定時淹至屋內,水深尺餘,我等童稚還索性陸上游泳嬉戲。長輩為免鋼琴遭受潮害,才有平臺置琴)琴前擺一木椅,簡樸得文雅古拙,平臺髹以淺藍色,平日家人亦以它為座,吃喝躺臥無不可以,當然更少不了稚童們的嬉鬧玩耍。 印像中,父親是家中彈琴最多的一位,母親次之,二舅則只在偶而雅興大發時才摸摸彈彈個不成曲調的這麼兩下,所以我從來不知他究竟想學那首曲,躲在簾中的我,一聽就知是他又來了,不必看腳都清楚。 爸媽沒受過鋼琴訓練,純是看看一些當時歌謠流行曲之曲譜,玩著一首又一首曲調,雖不太依据什麼彈奏手法,但三五八度的簡陋和音為伴奏還是蠻悅耳的,以當時的荒野魚鄉,倒也常吸引一些老幼在屋外閒坐在也算當時少有的鞦韆或索性駐足欣賞,老實話,那年代倒也沒那幾位得能摸過鋼琴,更遑說敢出言批評了。 『我就曾偷偷彈過好幾回,乘你家沒人時!過癮嘛!』午餐時義兄呂氏告訴我。『當時年齡小,這是最得意的事!』『喂,當時我可不識你!』我說。『識就不必偷偷摸摸了,哈哈!』他笑答,完全沒有犯罪感。 義兄對我家老鋼琴如此清析的印像令我好生欣慰,到底是共同童年回憶,由此推想,記得古厝這台鋼琴的人,在邦咯應大有人在,想到這裡,不禁舒懷,回憶的孤獨感盡去,飯也變得香多了。 每當爸媽彈奏吋,有時矇矓半睡的我,也索性懶躲在琴簾內,聽到曲終人去為止,叮叮噹噹,從不覺剌耳煩人。如此經年,父母彈的曲子漸多,而我在耳濡目染,日夜薰陶下也熟悉了好多好多所謂的老歌,什么周璇、吳鶯鶯、白光、靜婷、潘秀瓊等等的名歌名曲,還真沒幾首是我不熟悉的。眾老歌舊曲的的確確伴著,餵養我成長的。想來遠比什么當時孩童的上山下水的玩意都還貼身,都更有潛移默化的功效,人說浸泡著成長的,就是此模樣。 父親愛彈的曲好多,通常都先來個泯江夜曲或何日君再來,芭厘島諸類。然後就翻著那幾被翻破的幾本歌兼曲譜,翻到什麼彈什麼,這在當時我稚小的心中,那可真是偉大音樂家的作為,我就永遠只能單手,毫無節奏而笨拙的彈彈幾度夕陽紅前段,偶然彈對多幾個音符,也樂上好半天,感覺似乎有些音樂家模樣了。 後來搬家搬到現住的家,Robinson鋼琴殘舊了,不隨行了,留給二舅偶而雅興大發時有著落。我當時讀書在外,回到新家也不知追問鋼琴的所蹤,只見取代的是一台矮了好半截的Kawai 牌鋼琴,琴簾內再也裝載不下曾經是一個孩童的遼闊天地和暇想了。 中學時期,假日回家,偶有听見父親興頭上了,又幾曲老歌彈得滿屋是那親切熟悉得像老友老伴相見歡的調調兒,暖得心中好充實好平和,當時父親年歲漸增,平素的琴藝得能保持往昔水平,已是大好。對我而言,真是難得幾回聽。 母親說父親也玩口琴,但我不曾見吹著口琴的父親,母親除鋼琴外,也愛玩口琴和手風琴,雖然這也是早前的事了。但一家人也都是愛樂人(包括家中眾多兄弟姐妹們)都愛玩各類樂器,是不爭兼可喜的事實,這跟爸媽的鋼琴音樂有著絕對不可分割的關係。及後父親重耳已嚴重到需用助聽器,手指不再如昔靈活,鋼琴就更難得一碰了。只好聽二妹(8級文憑)玩些古典樂,一些西洋曲(她對Richard Clayderman早前的抒情曲情有獨鍾,這些曲子還真教人聽著蠻舒暢的)和些她想模仿父母親卻永遠都學不到彼等精髓的老歌,仔細想來,或許只有我那也不曾學過鋼琴課的大姐才得能掌握別爸媽的琴韻精華,難道說這就是純樸無邪「不染」之別?童心童思,別饒童趣!(大哥恰巧回鄉,在看我此篇原稿後贊同的附和說:「像射雕中郭靖般的人才能學成。」真是一針見血的比喻!) 始終覺得爸媽的老歌才是正宗老歌,連色調、心境、情感、時空背景,都那麼貼切,那麼原汁原味,那麼美妙傳真,絕非今日時代曲,及什麼頂極音響系統所不能夠忠直的表達。 而魯賓斯坦、Nojima、李雲迪等鋼琴大師們,很抱歉說句心中話。在我心目中,父親的鋼琴音樂永遠是第一的,絕對無以媲美,無可超越! 註:時至今日我才由網頁上查知Robinson鋼琴是泰國品牌,真是失敬!而母親剛透露說外婆雖為道地娘惹,卻能兼玩口琴、笛子、鋼琴、手風琴、小提琴及老款腳踏式風琴多種樂器,還有左右手寫字的奇功! 謹以此陋文悼念不久前安祥辭世的我敬愛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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